从觉巴山到东达山 2021年09月06日  洪美娟

  洪美娟

  终于离开泼妇般拍胸跺脚的澜沧江水,等江水拍岸的轰鸣声渐渐小去,我们已到觉巴山的半山腰了。

  觉巴山的名气不大,垭口也不算高,不足四千米。这对已翻越过五个垭口高过四千多米的我们来说,那是小菜一碟,甚至都没当一回事。至于弯弯绕绕的盘山公路,就更不值一提,那是每天都要练习的功课。何况,路面平整,那感觉,比沿着澜沧江随时可能出现的飞石路段,要安全多了。

  我们讨论的不是觉巴山,而是下一个高峰——5130米的东达山垭口。那是川藏南线318国道上的最高峰,是一个仅次于珠峰大本营的高山垭口,因为海拔高,气温在零度以下,终年冰雪覆盖,是一个洁净的世界,同时也是生命的禁区。若是天气晴朗,在垭口处极目远眺,川藏路和澜沧江就像两条亮晶晶的丝带,缠绕在千山万壑之间,若隐若现,若是阴雨天,碰上大雾,可以自由发挥想象,把自己想像成在云雾中的仙子,撩开云雾寻找人间小妹妹……话还没说完整,老大的话峰突然一转,注意道路上方的落石,拐弯要慢,会车要缓。

  老大后面的话,把一场就要展开的热烈而轻松的话题给憋了回去,注意力一下全集中到山连着山的盘山公路上。此时,我们正行驶到一险要处,一边是峭立的悬崖,一边是狂暴的澜沧江。我乘机探身望外,只觉一阵头晕目眩,心脏也吓得不敢跳动。就这一眼,之后,我再也不敢看路外。只要转到靠近路外,我眼睛就下意识盯着路的前方或山的远处,直到翻过觉巴山垭口为止。

  那一眼的恐怖始终萦绕在我的头脑中,赶都赶不走。我不敢看惟清,害怕自己眸子里的惊恐影响她的驾驶。但愿她没有看路外,但愿她不要看路外。

  害怕了?惟清问。

  没有。我一口否认。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,我指着远处山上一排结实的铁塔和铁塔上的电线说,那么险峻陡峭的山上,那么沉那么大的铁塔,不知道是怎么架上去,在风化石的山崖上,又是怎么让它们一个个稳固不倒的。

  惟清也是一脸的敬佩。

  现在看路外的悬崖,是不是还很害怕?其实,路面没有硬化前,那才叫可怕,土路狭窄,没有护栏,晴天扬起的尘土就像一个个灰团在移动,若是雨天,等于同死神较量……老大还在滔滔描述着觉巴山路上过去的种种。我的目光一直在山上游移。走这一路,无论草原还是高山,可以说处处美景,且各不相同。海子山有“志玛拥措”“康珠拉措”迷人的姊妹海,海通沟有海通沟的疯狂,觉巴山有觉巴山的刺激。我们是走一路看一路,除了最初的激动,之后都停留在感官上,记得不深。唯有入藏后,我们翻越的第一个宗拉山垭口见到的一副景观,深深刻在记忆里,就像一副画,挂在眼前。

  那简直是一位天才艺术家的杰出作品,浓墨重彩描绘出一副壮观、和谐、醉人的山水画:那蜿蜒起伏的山峦,那色彩绚丽的红土,那大片的高山草甸,那绿树掩映的村寨,天是蓝青的,云是蓬松洁白的,光线是变幻莫测的,草地上的牛羊是黑白的……那线条,那色彩,那景物的角度,用色如此大胆,构图如此完美,堪称凡世空绝。其实,当我们行驶到盘山公路的红色山体时,老大就给我们补了一课:这里的红色盆地早在中生代就有了,而盆地沉积的膏盐,澜沧江一带盐井的形成、盐业的兴盛,一度繁荣了这个地区,这条茶马古道……当时,只当是红土,绝没有想到,在这片红土地上的深处,让我们见到如此泼辣艳丽的唯美。

  想什么啦,看把你美的。惟清好奇地问。

  宗拉山的色块,就是红土深处那画一般的景观。我不加思索地回答。

  惟清点头,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大胆的美。

  一直顽固存在于记忆中的“无限风光在险峰”,在东达山彻底改变。翻越觉巴山垭口,去往更高处的东达山垭口却是一条直路,一条唯一没有弯道折叠的斜坡路,山势也一改往日的凶煞嘴脸,变得柔和委婉。没有飞石,也不必担心塌方,只是显得很荒凉,也很苍茫,人们常说的地老天荒,我想大概就是这样的吧。

  几乎所有的旅人都在东达山的标志性建筑物前摆拍、留影,我们是俗人,自然脱不了俗套。但是,由于垭口高海拔低气温,再加空气稀薄,稍走几步,那口气,就像胸腔内两片肺叶在打架,一个要出来,一个扯住不放,弄得气喘、疲惫不堪。因此,多数人只在那里打个卡、拍张照了事。没想到,在稻城亚丁只做短暂停留的老钱和鱼,这回表现出惊人的毅力,摆出各种可爱的姿态,孩子气地玩闹。

  看他们玩耍时的轻松劲,让我怀疑,关于“东达山是生命的禁区”的正确性。虽然,不管我们在这里停留多久,都只是路人。但是,只要静下心来,看看高山之上的冰川流水,以及溪流旁静静地伏在地表上黄色的、紫色的小花,还有那一直延伸的输电线路的铁塔、公路……哪一样没有生命,哪一样不是生命体的再现?我想,如果有充足的时间,说不定还能找到活的昆虫类。318国道——东达山,一个藏汉同心的生命体,一条人类战胜自然的生命奇迹。

  越过东达山垭口,就是绿草青青、牦牛成群、充满活力的熟悉的高原风光。